北上广VS回老家，这是个极容易挑动年轻人情绪的话题。 北上广有多么新潮、繁华，老家就显得多么落后、封闭，更何况，这里还有年轻人向往的公平、机会，以及梦想。见过大海的辽阔，又有谁甘心回到小池塘呢？ 但大部分人的现实是，北上广不好留、留不住，老家也不愿回、回不去。 这批年轻人真就没有选择吗？回老家会是一个不坏的选择吗？关于这个问题，我问了四位仍在上海的年轻人，他们给出了各自不同的答案。
小七（化名）是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，因为上海的留学生落户政策，在北上中间选了上海。 “我觉得自己可以在任何城市里养活自己，大概是一种盲目的自信吧”，虽然自嘲社畜在上海买房很难，但小七从不考虑回老家，甚至连二线城市也不考虑。
小H（化名）是在上海工作的一名编辑，最近，她成功落户成都，并决定在上海挣几年钱后就撤退，和妈妈一起定居成都。 “听说成都房价便宜，再加上我很喜欢火锅川菜”，带着对陌生城市的紧张，小H怀着期待说。
小帅（化名）是一名互联网打工人，从南京到上海，6年奋斗，年薪涨到了20万+，但就在今年，小帅终于做出了回老家的决定。买房，结婚，再找个安稳的工作，比如考公，这是小帅为自己规划的老家生活。 “乡情重是真的；没钱留下来，留下来太累太苦压力太大也是真的”，小帅说。
丽丽（化名）则是另外一种心态，没想过回老家，觉得不好玩；也没特别喜欢上海，不会逼自己买房落户。 “不知道去哪儿，就先待着呗”，关于北上广VS回老家，这是丽丽的回答。
那出逃北上广，回老家之后呢？ 近期，我在河南安阳对话了一位从北京回到老家的短视频创业者，希望能找到一些答案。
它很时髦，但这份时髦不属于我
就像很多农村出身的孩子一样，2016年，23岁的淘淘与女友逗逗离开老家安阳，携手进京，希望能拼出一个灿烂美好的未来。 “两年薪资过万，如果不到，就回老家上班”，淘淘暗暗给自己定下目标。彼时，他刚到北京一个月，薪资3000元。 淘淘自认是个野心很强的人，最夸张的一次，为了接一个项目，连续15天凌晨3-4点睡觉，早上7点再去上班，只为了把事情做好。他似乎也天生适应北京职场的游戏规则，愿意“1块钱预算给老板做出10倍效果”，愿意“不计较工资，不计较自己的时间投入”。 
天通苑，北京的打工人“圣地”
不是名牌大学毕业、没有任何背景的淘淘3年换了8份工作，薪资一次比一次高，2019年，淘淘的年薪成功突破50万元。 相比北京10910元的平均月薪，淘淘绝对算得上成功，但回忆起在北京的3年生活，他反复说的却是“没有幸福感，很痛苦”。（数据来源：智联招聘《2019春季人才流动报告》） 很多人喜欢北京的热闹繁华，这里有展览、脱口秀、演唱会……但对淘淘来说，交通和住房更影响生活体验。“我在北京的状态是早7晚12，七天无休，这些我基本没时间去。” 一个人租一居室，上班单程两个半小时，有时候下了地铁还要走20-30分钟才能到公司，“就很痛苦，特别痛苦”。 另外，北京的落户条件也让淘淘缺乏安全感，“如果我没有落户，北京的很多东西是享受不了的，有种随时随地要回老家的感觉”。 就像B站网友对北京的总结：“它很时髦，但这份时髦不属于我，它很高级，但这份高级也不属于我”，作为大城市的一个零件，等老了，不中用了，只能被新的年轻人替代，“只能被你所奉献的城市抛弃”。 淘淘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感。 
小城安阳的幸福和安稳
时间转到两年后。 2021年10月1日，国庆节的上午，我在安阳见到了淘淘，短发，黑色T恤，略带腼腆的笑，不像一个北上广精英，与很多小城青年也并无差别。 淘淘的公司位于一栋商住两用的公寓，“买下来花了几十万”，388米外，则是安阳的中心商圈万达广场所在的地方。 谈及为什么选择回安阳，为什么会从事短视频行业，淘淘聊起了女友逗逗的一次尝试。 2019年，因为觉得工作不理想，找不到个人价值，逗逗决定回安阳创业，并在经历一次创业失败后，偶然尝试起了短视频。 “当时我因为工作正好接触过短视频，就决定试试”，淘淘回忆。 淘淘利用北京的资源负责商务端，在电视台待过的逗逗则在安阳一个人拍摄、剪辑，负责内容端，两个人磕磕绊绊开启了自己的内容创业。 
第一个爆款视频，图右为淘淘的女友逗逗 或许是运气好赶上了短视频红利期，或许是没有视频经验的两个人天生适合，2019年底，账号粉丝突破100万，短视频收入超过北京收入，淘淘也终于下定决心，撤离北京，回老家去。
1. 小城市的幸福感太高了
坐在安阳的办公室内，我问淘淘，适应安阳的小城生活吗？怀念北京的灯红酒绿、热闹繁华吗？ 淘淘说：“小城市的幸福感太高了，跟失去的那些相比，完全不值一提。”他似乎很适应从北京打工人到小城创业者的转变。 在安阳有房有车，完全不需要担心生活的压力，小城市的交通也让受够了北京地铁的淘淘非常自在。去年，淘淘和逗逗正式结婚，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。 更重要的是，淘淘的父母身体不太好，因为人在北京，淘淘无法就近照顾，此前父母基本只在小医院看过。等回到安阳后，淘淘才终于有时间带父母专门去看病。 “花了一年时间才把他们的身体调整过来，我觉得是比较欣慰的。” 现在，因为生性爱表演，淘淘的母亲还成为他视频里的一名演员，担任账号“婆婆也是妈”的主角。 
出演短视频的淘淘妈妈 除了生活上的变化，安阳对于淘淘的事业也有一些独特的福利。
2. 小城市的人员更稳定
内容团队的稳定性几乎是所有机构、达人共同关注的问题，但淘淘认为“小城市相对而言人员更稳定”。 坐在办公室内，淘淘掰着指头算了一笔账，如果是在北京，给员工开1万，会有人开2万来挖，给员工开4万，可能员工就自己跳出去单干了，“在北京，员工的流动性会很大，不确定因素会更多”，虽然北京资源更好，人才更多，但“不一定比在安阳好”。 现在，淘淘的公司实行弹性上班制，做六休一，加班有1.5倍加班费，五险一金、年假、病假等福利基本都配齐，这对于平均月薪3000元，五险一金几乎是公务员、事业单位专属的安阳来说，吸引力不小。 
国庆期间，淘淘的公司 “现在我们公司10个人，其中到手工资6000-7000元的有2-3个，5000元左右的也有2-3个，有个小孩刚毕业一年，编剧岗位，一年能拿到15万元”，淘淘略带自豪地说着自己小团队的工资收入。 事实上，目前除了有员工因为升学深造、考公离开外，淘淘的团队几乎没有人员流失。
3. 小城市更有成本优势
谈到盈利问题，淘淘则聊起了安阳对于内容团队的独特优势。
视频主要在家里拍，不要钱。
道具、外出，吃饭，每月大概2万元。
拍摄用的兼职演员，每月大概1万元。
现在的办公室，70多平，买下来只花了几十万。
员工工资虽然高于安阳平均月薪，但相比北上广，却也称得上节省。 相比传统行业，内容创作受地域限制也比较少，只要有流量，安阳和北京的差别并不大，星图、快接单等官方平台更是进一步简化了接单流程。 现在，淘淘主要孵化了5个账号，每个月可以接到60-70个商单，净利润不俗。 
工作中的拍摄团队
另一个比较重要的点在于，淘淘在北京积累的商业认知和商务资源，在安阳也能得到复用。 “如果（初期）没有这些，我们可能也做不起来”，淘淘强调。 淘淘的小城生活终归还是安稳了下来。
老家生活：从不适应到适应
当然，安阳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。就像大部分不愿意回老家的人想象的那样，安阳没有人、没有氛围，但有人情世故。
1. 招人难
环顾办公室的几个工位，淘淘说：“在当地招人很难，我基本很难招到一个来了就能直接上手工作的人。” 因为职场环境的差异，一些在北上广理所当然的观念，在安阳却并不总能讲得通。 淘淘规定了日报制度，要求员工下班前上交一份工作日报。一天，淘淘没收到一名员工的日报，一问才知道，对方写完后放自己电脑上，然后就直接下班了。 像这样的例子，淘淘讲了很多。“这是本地招人一个很大的问题，很多观念都需要重新改。”
2. 没氛围
不同于北上广，在安阳，既没有成熟的商圈，也缺少能够交流的同行。 在安阳，虽然有不少办公楼，但多为商住两用，一栋楼里，要么是酒店，要么是电竞网吧，而淘淘现在所在的办公楼，邻居也多为养生、理发、销售、培训等行业，跟短视频的关联度很小。 
淘淘办公室周边，并没有像北上广一样的办公楼群
“没什么上班文化，几个大楼的空置率也非常高”，淘淘总结。 谈到安阳的同行，淘淘则无奈表示，大家不是一个圈子的。 按照淘淘的规划，旗下账号完全按照全国号的逻辑在做，安阳本地元素很少，基本不接本地甚至是河南的广告，而安阳的同行们，要么主打本地生活，要么有着强烈的本地元素。 同时，同行们的一些做法也让淘淘不能理解，他们可能因为参加本地一个500块钱的开业活动而丢掉品牌的大单子；可能在作品上交前一天，仍然没有开始工作；可能为了一个只够发工资的项目而相互争抢。 “我们现在其实属于跟安阳脱节的状态。”
3. 困于人情世故
安阳的人情世故也给淘淘带成了不小的困扰。 “在北京的时候，家里面有事情也不会找你，但现在，各种人际关系就会多一些。朋友结婚啥的，基本上一天都没了。” 如果说北京是商业大于人情，那安阳就是人情大于商业。 淘淘回忆，刚回安阳的一段时间，很多人会找上门来，有的是想学习，有的是想来上班，有的甚至想一顿饭就让他拉着团队去帮忙拍摄。 “我刚开始回来的时候，其实是极度不适应的。” 但慢慢地，淘淘也开始学着接受，学着适应，学着拒绝。 招人方面，淘淘会通过招聘软件、朋友推荐等多个渠道寻找合适的人才，而且也做好了慢慢培养的心理准备，只要希望做这个行业，说话能讲明白，那就可以留下来试试。另外，淘淘还从零开始建起了自己的演员库，目前已经储备了20多位兼职演员。 
外出拍摄
氛围方面，虽然人在小城，但淘淘仍然通过网络保持着对行业的关注，同时会不定期参加一些内容创作者的线下见面会。“一些活动我会带员工一起去参加，包括一些书、课程，公司全额报销。” 人情方面，对于想学习的朋友，可以跟着学，但不能影响工作；对于想请帮忙的，可以帮，但不能无偿付出。“这对有些人会是很大的困扰，不好意思拒绝，但我的性格就会直接拒绝。” 可以说，北京有北京的好，安阳有安阳的不好，但淘淘选择放弃北京的好，接受安阳的不好，并在最大范围内进行改善。 在安阳，不少上班族的生活状态可能是下班后和朋友一起吃吃饭、喝喝酒，但淘淘和逗逗却几乎没有这种时间。 早上8点起床，9点开始拍摄，中午半个小时吃饭，继续拍摄到晚上8-9点，有时拍到12点，最后审剧本，审片子，到凌晨2点再睡觉。一周6天，天天如此。 小两口没有回归小城的安逸，而是依然遵循着北上广的工作节奏。 3-5年内攒足够的钱，然后再放松，有条件的话像马小策一样拍一些自己喜欢的、好的东西。采访最后，淘淘畅想着未来。 
北上广VS老家，何去何从？
采访间隙，我和淘淘聊起了北上广VS回老家的话题。 淘淘没有否认北上广给自己带来的优势，“如果我没有去过北京，商业变现这块，我觉得会差不止10倍”。 但关于回老家，他也给出了自己的观察：会留在北上广的主要有两种人，一种是农村出身，不得不拼搏；一种是家里在北上广有产业，准备接班。 淘淘模仿自己一位朋友的口吻说：“（在老家）我爸给我买了房子，买了车子，我一个月拿4000块工资，过得挺好，也没有压力，为什么要去北京每天挤两小时的地铁呢？” 
作为演员的淘淘
要赚钱，愿意接受北上广游戏规则的是一种人；不要求赚太多钱，也不希望工作太累的是一种人，不过是不同的生活选择罢了。 关于北上广VS回老家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纠结、迷茫，甚至是痛苦？ 采访最后，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：求而不得，心不平。 目标坚定，跟北上广死磕的人不会纠结；打定主意北上广赚钱，二三线城市生活的人不会纠结；偏爱老家的安稳自由，能接受老家缺点的人不会纠结。 但当欲望超过能力，当情绪绑架生活，不论是北上广还是老家，都留不住那颗躁动的心。 但这个答案就能解决北上广VS回老家的问题吗？ 我不知道。 你呢？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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